第835章  夭折

    通济坊的老王，

    踩著洛阳城门关闭的鼓点声进城，

    幸好通济坊离城门很近。

    街角的武候看著他背著口袋匆匆返回，还笑问收获，「老王，今天又挖到多少蝗卵？」

    另一名武候道：「咦，看你今天背的口袋份量不轻，挖不少嘞。」

    老王苦笑，「现在蝗卵不好挖了，河滩上都快刨遍了，得去很远的地方才行，来来回回时辰都浪费在路上了，一天也能挖上一斤就不错了。」

    「你这换的可不止三斤三米呢，我看五六斤都得有吧？」抱著长矛的武候道。

    「这不是换的小米，是换的四宝茶，一斤小米能换上两斤四宝茶嘞。」

    粮价大涨，粮铺每日就卖个把时辰就关门，

    越来越多的百姓无奈，只好去河滩去田地刨蝗卵，哪怕刨上个五六两，也能换得一斤小米，再顺带挖点野菜，也不错了。

    人多了，蝗虫卵也就没那么好挖了。

    以前，离洛阳城较近的洛水河滩上都有不少挖，现在得跑去黄河滩挖，甚至近了的还都被挖过了，得越走越远。

    可有什么办法呢。

    现在每天清晨，

    各个城门处，都是乌泱泱出城去挖蝗卵，挖野菜的百姓。

    老王背著用蝗卵换回的四宝茶饭，抢在坊丁关闭坊门前挤了进去。

    「老张，谢了。」

    「老王，下次早点回来，可别被关在城门外了。」老张提醒。

    「嗯。」

    他没空多说，匆匆往家赶。

    妻儿们早上与他一起去挖蝗卵，但他会让妻儿们早点回家来。

    进门，

    妻儿正在灶间烧了点火，等著他回来。

    看到丈夫回来，一家人都很高兴。

    「快来烤烤火暖暖身子。」

    老王把口袋交给妻子，「今天蝗卵还差点一斤，瀍河庄园的管事直接按一斤算的，本来是给三斤三的小米，

    他们作坊现在有四宝茶饭，用玉米、小麦粉还有蝗卵粉做成的，一斤小米能换两斤四宝茶饭，

    我觉得挺划算的，今天的这三斤三两的小米，换成了六斤六两的四宝茶饭。

    搭上野菜，够著吃上一些天的了。」

    「四宝茶饭？」

    一家人都很好奇。

    老王便让妻子打开口袋，从里面取出几包东西来。

    「一块是半斤，这里一个是十三块，人家李家管事大方，本来六斤六两，他给了六斤八两呢。」

    拿起一块，打开包裹的干荷叶，里面是压的很硬实的一块圆饼。

    半斤一块，拿手上挺沉甸甸的，而且闻著有点腥香味。

    「这东西能吃吗？」

    「能，我在那还尝过了呢，煮成糊糊粥就能吃，放点野菜更好吃。

    而且啊，李家做的这个四宝茶，里面加了一点盐，咱吃这个，盐都不用加了。」

    虽然盐加的少，但起码也是加了的。

    老王拿锤子打那块茶饼敲碎，

    妻子说这有点像是油坊里榨油剩下的饼，

    她没见过茶饼，普通百姓喝不起茶，但她曾在油坊买过油，见过榨油剩下的饼。

    就是这个更小一点。

    三个孩子都不算大，

    看著那碎屑粒，忍不住捡了点往嘴里塞。

    「好吃。」

    三个孩子都说好吃。

    「这个得煮著吃，压的紧实呢。」

    「这可是好东西呢，听说放许久都不会坏，要是逃荒在外，弄一小块，拿凉水都能泡开，紧实、经饱。」

    老王捡起一块，约摸著二两，「把这块煮了，再加点野菜就能吃一餐了。」

    二两的救灾粮，压的紧实，但也终究只有二两，一家大小五口人，一人吃不了多少。

    可眼看著饥荒来临，也只能尽量勒紧裤腰带。

    一家人围在火炉边上，看著那块饼慢慢的煮开。

    粮食的香味传出，

    几个人的肚子都在咕咕叫，没有没不，一天两顿稀的，粮食还少，更不扛饿。

    「我今天又问了去南方屯田的事，

    瀍河庄完的李相公家，也要招人去南方屯田呢，招过去相当于是长工，路上都由他们管，到了那边也有安排，听说屯田种地，除了口粮和工钱，种的好还能分点粮食。」

    「不少人都想去，我也想去，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，蝗卵也越来越不好挖了，这粮价只会越涨越高。」

    老王妻子还是有些犹豫，

    「去南方哪呢？」

    「听说是岭南。」

    「岭南啊，听说朝廷流放犯人，最远的都才流放岭南。」老王妻子一听是去岭南，马上就道。  

    夫妻俩商议著，

    却没注意到，

    他们才三岁多的女儿，因为实在太饿了，等不及那锅里的粥，

    趁著大人不注意，悄悄的捡了一块茶饭饼碎块，那块指头大小的碎块，一直散发著一股腥中又带点香的味道引诱著她。

    她实在太饿了，

    终于忍不住，把那块放进了嘴里。

    开始是慢慢的呡著，

    可压的太紧实了，呡许久也没散，她一口吞了下去。

    可吞到一半，

    突然卡住了。

    她难受，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砰的一声，

    她栽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老王扭头，就看到女儿双手捂著喉咙，翻著白眼，双腿乱踢。

    屋中昏暗，

    借著那点炉火，看著小女儿挣扎，他腾的起身。

    「妮，你咋了？」

    老王妻子也慌了，「咋了，这是咋了。」

    「噎著了，」老王急道，抱著女儿就开始摇。

    可瘦弱的女儿被他摇的眼睛翻的更白了。

    老王妻子手足无措，拍著双腿哭叫，那可是她十月怀胎，身上掉下的肉啊，好不容易养到三岁。

    老王摇了会不管用，又把孩子倒了过来，抓著腿继续摇，仍是没用。

    这时孩子已经没了动静。

    老王扳开女儿喉咙，伸手想要去掏，可手太大，嘴太小。

    「拿筷子来，」

    ···

    火上架著的那个破陶罐终于煮开了，四宝茶饭完全化开，放把野菜就能吃了。

    可此时没人顾的上了。

    就那么一会的功夫，

    三岁的女儿噎死了，气息全无。

    老王媳妇哭天抢地。

    大女儿说妹妹可能是吃了四宝茶饭碎粒噎住的。

    老王一双粗糙的大手捂住脸，不想在儿女面前落泪。

    天黑了，

    寒风呜咽，

    从那四处漏风的缝隙里钻进来。

    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，这么的快。

    「妮啊，俺咋就没看到你捡了个去吃啊。」

    老王双目无神，

    一家人吹了一天冷风，好不容易挖了一斤蝗卵，他想多换点粮食，于是用小米换成了这四宝茶饭。

    却不粒，

    饥饿的女儿等不及煮好，吃了一粒干的，就噎死了。

    他该怪谁？

    两个大点的孩子缩在角落，惊恐又有点麻木的看著这一发。

    终于，老王叫住了妻子。

    「让两娃吃饭吧。」他声音低沉，抱起小女儿。

    「你去哪。」

    「妮睡著了，给他盖上被。」

    女人止住的泪又流下来了，「妮死了，不是睡著了。」

    她抢过孩子，抱著怀里不舍得放手。

    声音哭哑了，泪水哭干了。

    妇人红著眼睛，对坐在一边沉默的丈夫道：「明早，把妮找个地埋了，坑挖深点，别让人偷了去。

    如今饥荒，啥样的事都有人干的出来。」

    「还有，我想通了，当家的，咱去岭南屯田吧，留在这，早晚死路一条。

    你不是说瀍河庄园是当朝李相公家的，他人好，下面的人也好，那咱跟著他家去岭南屯田。」

    老王抬头，望著妻子。

    「你想好了？」

    「想好了，要是我早几天答应你，咱们都已经动身了，咱妮，也不会死。」

    老王看看妻子，再看看她紧抱著的女儿，又望向缩在角落里的一儿一女。

    咬咬牙，终于下定决心。

    「嗯，明天一早，俺就去瀍河庄园，跟管事的报名。」

    (本章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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