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你喝的不是茶,是证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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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鼓响,潇湘馆万籁俱寂。
黛玉独坐灯下,指尖捏着那撮淡金色的粉末——迷心藤研磨而成,采自南疆瘴地,传说服之者魂门洞开,七情失控。
烛火在她眼底投下摇曳的影,像幽潭深处浮起的一缕冷光。
她知道,一旦启用,便是踏过一条无形的界线。
紫鹃低声道:“姑娘,真要用这个?”声音轻得如同叶落青石。
“不用它,我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。”黛玉将粉末轻轻倒入茶罐,指节微微发白。
她又俯身将细如发丝的铜管嵌入紫檀案底,接口处严丝合缝,只余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暗痕,通向隔壁夹墙中的薄绢。
那绢布以药水浸泡,遇声则震,能录人语如留指纹。
那是她最后的武器,也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第一道罪证。
昨夜,她借“整理旧账”之名,请平儿转告凤姐,有要事相商。
次日清晨,潇湘馆的竹影被一层薄薄的冷雾笼罩,空气湿寒刺骨,草尖凝着霜白的露珠,微风拂过时发出极细的沙沙声,如同耳语。
王熙凤的锦衣绣袄也挡不住这股子阴冷,她扶着平儿的手踏入馆内时,那张素日里艳光四射的脸庞,透着病态的憔悴与紧绷。
靴底碾过碎叶,发出脆响,像是压断了谁的骨头。
“妹妹这里真是清净,倒衬得我们那府里越发像个闹市了。”王熙凤一开口,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强撑着往日的爽利,却觉喉间干涩如砂纸摩擦。
黛玉正坐在窗边,手里捧着一卷书,闻言抬起头,露出一张比纸页更苍白几分的脸,虚弱地笑了笑:“二嫂子来了。快请坐,紫鹃,把我前儿得的那罐君山银针沏来,给二嫂子暖暖身子。”
紫鹃应声而去,不多时便捧着一套汝窑天青色的茶具进来,瓷面温润如凝脂,触手生凉。
茶壶里,滚水冲泡着嫩黄的芽叶,一缕极淡的青光在茶汤中一闪而逝,快得仿佛是烛火的倒影;水汽蒸腾,带着清冽的兰香,沁入鼻端,竟让人头脑为之一清。
那正是黛玉昨夜投入的“迷心藤粉”,无色无味,遇水即化,只会让茶汤的香气愈发清冽幽远。
王熙凤本就心事重重,口干舌燥,见黛玉这般殷勤,又念及昨夜贾琏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中更是七上八下。
她端起茶盏,一口饮尽,只觉一股清甜的暖流顺喉而下,舌尖微麻,腹中升起一团温热,紧绷的神经竟真的松弛了几分。
“好茶。”她赞了一句,又饮一杯。
第二盏下肚,眼皮却忽然沉重起来,她强笑道:“这茶劲儿倒大。”话出口才惊觉声音有些发飘。
黛玉亲自为她续上,柔声道:“嫂子喜欢便好。我听闻前些日子巧姐儿偶感风寒,如今可大安了?”
一提及女儿,王熙凤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,但眼底的忧虑却更深了。
她手指微颤,似想放下茶盏又抬起,终是又啜了一口。
迷心藤的药力悄然渗入血脉,耳畔似乎响起嗡鸣,眼前的人影开始浮动,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。
“孩子家,哪里有什么大事。”她喃喃道,话锋却不受控制地一转,“只是这府里,一天不如一天了……与其将来跟着我们受苦,倒不如……倒不如早早给她寻个好出路。”
说到这里,她声音压得极低,眼神迷离地盯着杯中晃动的茶叶,竟脱口而出:“……嫁给四皇子做媵,也比留在这府里看人脸色强!至少是个泼天的富贵!”
话一出口,她自己也悚然一惊,猛地抬头看向黛玉,心头闪过一句:“我怎会对她说这些?”
可那念头刚起,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。
一旁的紫鹃见状,适时地将一本账册推到王熙凤面前,轻声道:“二奶奶,这是我们姑娘昨夜理出来的几笔账,有些数目,姑娘愚钝,总也对不上,想请二奶奶指点一二。”
王熙凤的目光落在账册上,那些熟悉的条目和数字在她眼前开始扭曲、跳动,墨迹边缘泛出淡淡的晕光。
迷心藤的药效正随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,剥离着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与精明。
“账……什么账……”她喃喃道,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纸面,触感粗糙如枯叶,“都是琏儿……都是他拿去打点人的……他说,他说只要熬到新君登基,他就能……就能掌了户部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渐渐带上了哭腔,积压在心底的恐惧与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:“我还答应……答应把巧姐许出去……我不是个狠心的人……可我怀不了……我生不出儿子!老太太……老太太迟早要换人管家……”
泪水顺着她保养得宜的脸颊滑落,砸在华贵的衣襟上,晕开一团深色的水渍,留下微咸的气息。
她此刻不再是那个威风八面的荣府管家奶奶,只是一个濒临崩溃的女人。
她丝毫没有察觉,就在她倚靠的紫檀木长案之下,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管,正将她每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,清晰地传到一墙之隔的听音房内。
黛玉轻叹一声,递上一方雪白的丝帕,帕角用金线密密地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,丝线微凸,触手细腻。
她柔声道:“嫂子心里苦,我都知道。你太累了,不如靠着歇会儿?”
那声音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,王熙凤果然顺从地点了点头,身子一软,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。
那方手帕被她紧紧攥在手里,帕角暗缝的一片微型蜡片,正在无声无息地吸附着她呼吸间、以及那封信笺上残留的、特有的苏合香气。
在半梦半半醒的呢喃中,王熙凤的秘密被彻底撕开了口子。
“赵姨娘……她说那边能保全我们一家……只要……只要除掉那个姓林的丫头……她说她有法子……让皇上相信林家通敌……”
黛玉静静地听着,眼底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褪去。
午后,一名身着禁军副尉官服的青年男子被请进了潇湘馆。
正是奉命复查前朝刺客案的李守义。
他为人虽正直,却深谙官场生存之道,行事务求稳妥。
黛玉没有多言,直接请他入内,将一应证物呈于他面前。
一张紫檀木长桌上,整整齐齐地摆放着:贾琏那几本记录着三倍虚报的内账;从孙姑姑身上搜出的、盖有梅花印的蜡丸密信;一张薄如蝉翼、用特殊药水浸泡过,录下了王熙凤亲口供词的绢布;一张详尽的、标明了净莲庵地窖赃款位置的地图;以及那封黛玉亲手伪造、引贾琏入瓮的“通敌名单”。
“此物,”黛玉指着那份假名单,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,“本是我设下的诱饵,未曾想,真引出了藏在暗处的毒蛇。”
李守义的面色由平静到惊疑,再到凝重。
他拿起那块录音薄绢,凑在耳边细听,又拿起那封密信,与王熙凤月例单子上的印鉴反复比对,越看心头越是骇然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墨,而是牵扯到皇子、意图构陷朝廷命官的惊天大案!
他沉吟良久,终于抬起头,目光锐利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:“林姑娘,此案干系重大。若你愿将全部证据呈堂,本官可亲自为你作证,担保此案绝非构陷。”
这便是官方的认可,是通往圣上的第一块踏板。
“多谢李大人。”黛玉微微颔首,收回了所有证物。
入夜,潇湘馆的灯火比往日更亮,烛焰跳跃,在墙上投下巨大而孤独的影子,噼啪声不绝于耳。
黛玉亲手将所有的副本证物投入火盆,纸张蜷曲焦黑,升腾起带着墨香与焦糊味的烟尘,热浪扑在脸上,灼得睫毛微颤。
熊熊火焰舔舐着纸张,将那些罪证化为灰烬,也烧掉了所有可能被人抓住的把柄。
她提起笔,在一张素笺上写下几行字,附在那份奏折之上:“家门不幸,骨肉相残。然血脉尚存,黛玉愿以己身代阖府受过,恳请圣上明察。”
就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时,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,像是枯枝断裂,又似夜鸟振翅。
柳十三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房中。
他单膝跪地,声音嘶哑:“主子,赵姨娘……今晨在她的院子里服了断肠草,自尽了。”
黛玉的动作一顿。
“尸身被发现时,口中死死塞着一块烧焦的布片,”柳十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,双手奉上,“上面,只剩下半个梅花印。”
他又低声补了一句:“她屋里搜出一封未寄出的信,写着‘事成之后,保你母子平安’,下款是一个‘四’字画了个圈。”
黛玉没有接,只是闭上了眼睛。
良久,她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。
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半个梅花印,忽然冷笑:“原来不是忠仆殉主,是一场交易到期了结。”
她睁开眼,眸中再无波澜,只剩一片死寂的深海。
她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。
贾府的喧嚣与繁华,在此刻的她听来,不过是末日前的狂欢。
三日后,夜深如墨,万籁俱寂。
潇湘馆的灯火早已熄灭,一道纤弱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,融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。
她的脚步很轻,穿过寂静的庭院,没有惊动一片落叶,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。
那里,是贾琏被软禁的卧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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